“而且机器是无辜的,你冲机器撒气也没用啊!”
“那找谁?”
老苏愣了一下。
却听薛聪将脸扭过来,冷冰冰地盯着他:“那我,我们,该找谁?找黄池?”
老苏还没有说话,薛聪却冷笑,自答道:“不该怪他。他说的没错,他至少还有良心,没有把我们大部分人裁了。而且,既然用这些自动化的机器,可以一天干三倍的活,多赚几倍的钱,省掉大部分工人,则可以再赚一笔。那为什么不干呢?”
他一半是自嘲,一半是讽刺,轻轻地踢了一脚没有生命的机器:“你说的对,这玩意什么都不懂。可是,老苏,你告诉我,我,我们,又该找谁去算账呢?”
老苏说不出话来,薛聪却哈了一声,竟然走回了工位上,开始干活了。
这一天下班后,已经是半夜。
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谈论着今天的事情。
“我觉得黄池就是被其他厂给刺激了。”
一个年轻人问道:“其他厂是怎么回事?对啊,难道他们一下子被开百分之九十的人,都不反抗吗?”
“谁知道,最近古怪得很。社会上‘好人’多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嘿,工人主动要求老板开除自己,还不拿钱,还反过来阻止个别想反抗的人,说要帮助工厂自动化,帮助老板省钱,帮市里推进生产效率的事,你见过不?这可不是‘好人’多了吗?”
其他工人大吃一惊,也悄悄地说:“嘿,你别说啊。我也觉得最近怪怪的......”
“不过,倒不是工业园区的事,是我家隔壁,一个女的,她总是被丈夫打,然后那女的最近终于醒悟了,开始闹离婚,本来他们亲戚朋友都支持那女的离婚。结果最近那些亲戚朋友忽然开始劝那女的,说‘既然能吵起来,一个巴掌拍不响,一定也有你的问题,你要体谅丈夫’。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变了风口,你说这事怪不怪?”
“你说的,没我说的怪。要我说,这被家暴的女的,就该给她老公买个药吃。”
说家暴事情的工人吓了一跳:“馊主意!药死老公,她自己进大牢啊!”
“呸!我说的不是那种‘药’”说话的青年工人压低了声音,“我听我一个混道上的朋友说,现在地下市场流行起一种神药,给人吃了,就能让一个人性格变好,变成个好人!”
“嘿,要是有那种药,我也买一粒,给我那个刻薄得要命的丈母娘吃吃。神药?别不是精神毒,致幻的吧?”
“我可亲眼见过,他给我看了一眼,是种粉红色的西药式样的药丸。”
他们说得热火朝天,薛聪面色阴沉地本准备绕过他们,闻言忽然停住脚步:“你们说的那个药,在哪里卖?”
*
江苏。京州市。晚上七点。
厚德服装加工厂。
老板熊俊贤照例巡视在逼仄昏暗的厂房。
厂房内,只有咳嗽声、机器操作声。
所有工人都闷头工作。
他们已经连续工作了半年,没有休息过了,全是十二小时三班倒。今天早上七点开始,一直到现在,机器都没有停过。
熊俊贤黑着脸,时不时发作,吼叫几个走神的工人,措辞难听至极。
往日里他说的这么难听,总还有老工人会嘟嘟囔囔的。
但是今天不一样。没有一个工人反驳熊俊贤。
每个工人脸上都是疲惫的。但偶尔的一个抬头,一个眼神,藏在疲惫身躯下的眼神,互相交换。
气氛压抑而微妙。
熊俊贤并不傻。他早就感受到了这股气氛,绷紧脑袋里的弦,骂骂咧咧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工人。
所有人都在等待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熊俊贤没有喊换班,工人也没有提出现在已经到了换班的时候。
渐渐地,熊俊贤嘴上不叫骂了。
逼仄的加工厂内,宛如对峙一般,气氛压抑到了极点。
熊俊贤的面色发青,眉目狰狞,逼视着每一个人,想:他妈的!你们这些外地佬,穷鬼,小屁孩!他妈的!你们敢提!我就开了你们!开了你们!
工人们却面无表情地操作着极其,即使是往日里最喜欢手舞足蹈的小年轻,这时候也仅仅也眼神传递着心领神会的讯息。
这种古怪的氛围从几周前就开始了,像传染病一样,由淡至浓。
但最终打破了微妙平衡的,却是门外,熊俊贤的马仔一声大吼:“老板!人跑了!”
轰——工人们不约而同,一齐放下机器,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一下子把熊俊贤团团围住喊:
“熊俊贤,把押着的身份证和其他证件还给我们!”
“把押着的工资结算了!”
“加钱!”
“给我们补社保!补合同!”
熊俊贤被团团围住,左推右搡,脸红脖子粗,却在众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。
在他的工厂待的时间最久的一位老工人站得最前面,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。他盯着熊俊贤冷笑道:“狗熊,今天你必须签协议,把想走的娃娃们都放了,待在这的给加钱,要回家的给结算工资!”
熊俊贤高声喊:“你们想干什么!我报警了!我的人就在外面!我打死你们也是正当防卫!”
姓沈的老工人嘿了一声:“你还想着你那些马仔呢?你叫他们进来一个看看?”
此时,门外传来几声喊,探出头来几个年轻工人,连踢带踹的,把几个马仔绑进来,推在地上,擦了一把汗,龇牙咧嘴对老工人喊道:“老沈,你们厂子的这个熊俊贤比我们老板还不是东西!居然叫了足足二十个混混过来,还人人分发了铁棍这些武器。幸好我们几个厂的都有准备,一大群人把这二十来孙子分散着堵了,捆了十几个,留下几个给你们报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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