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几日,皇城,听泉小筑。
跟在内侍的身后,顺着宫道来到听泉小筑的大门口,孔攸看向这处与灞川别苑,无论外观、摆设、结构,几乎都无异的小院,一时之间百感交集。
内侍在一旁低声说道:“中丞,陛下正在等您,该进去了。”
孔攸点点头,顺着廊道进入院子。
虽然是正午,而且阳光明媚,但是轻柔的雪花,依旧在空中飘个不停。
进入场院的中道,走到内院的房门前,有两名身着襦裙、肩佩披帛的女官,掀开门上厚重的棉罩。
孔攸踏上房门的刹那,只觉得屋内温暖如春,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些许花草的清香。
穿过前堂,来到偏厅,孔攸看见房内的案台旁,端坐着二人。
一人正是皇帝周钧,另一人却是昭仪画月。
孔攸见状,连忙退后了一步,口中又说道失礼。
周钧摆手说道:“早年在灞川,大家都是熟人,哪有什么失礼,过来坐吧。”
孔攸应了一声,选了一处下座,小心坐了下去。
待孔攸坐稳,画月转身对一旁的女官说道:“人到齐了,传菜吧。”
孔攸闻言,先是一愣,接着看向周钧问道:“陛下,没有其他宾客了?”
周钧故意四处张望了一圈,而后笑着对孔攸说道:“你且看看,这里可还摆放了其它席案?”
偌大的侧厅,只有一张宽大的案台,置于中央,再无其它桌椅。
孔攸见状,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待酒菜纷纷端上案台,周钧挥手屏退了服侍的宫婢们,对画月和孔攸说道:“今日的宴席,斟酒、夹菜等事,自己动手,就不让下人们代劳了。”
孔攸知晓,今日皇帝与他,应当是要紧的话要说,故而不希望外人在场。
周钧先是喝了一口酒,接着向孔攸说道:“伯泓,几日前的朝会上,御史朱吕告你坑杀战俘、行事不法,郭昕等一众将领都站出来说情,你倒是硬气,把所有责任全部扛了下来。”
孔攸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脍,无奈说道:“微臣行事不周,确是有过。”
周钧看向孔攸,慢慢说道:“当时你说,坑杀战俘是为了战事……但事实,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?”
孔攸身体一颤,筷中的鱼脍险些掉落。
周钧:“那群吐蕃俘虏,即便因为战事激烈,无法收押,但比起就地坑杀,其实在不危及个人清名的前提下,还有许多更加妥善的『处置』办法,比如……借刀杀人。”
孔攸放下筷子,只是静静听着。
周钧:“在许多选择之中,你却选了下策,这与你平日的谋略和行事,并不相符,为什么?”
孔攸沉默了片刻,轻声问道:“陛下,臣有一问,倘若没有坑杀战俘一事,您打算如何任用我?”
周钧:“封常清身为右相,平日里事务繁忙,但还兼着枢密院的差事。朕本来打算等长安之战结束,先是升迁你为御史大夫,再让你进入枢密院,暂代知枢密院事的职务,这样可以让封常清腾出手来,专心处置其它事务。”
画月听到这里,看向孔攸问道:“你不愿意身居高位?”
孔攸:“能够做高官,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,我又怎会不愿意呢?但是……”
画月:“但是什么?”
孔攸:“比起身居高位,我当下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。”
周钧:“什么事情?”
孔攸:“微臣想要调去江州战场。”
周钧一愣:“你才参加完长安之战,为何又想要调去江南?”
孔攸:“郭子仪率领的大军,与来瑱在江州一带对阵,已经一年有余。臣看了军报,深秋时李光弼部突破了浔阳防线,击败了史思明麾下的军队。来瑱忧虑被包夹,故而主动退出了江城,领兵向南,在岳州巴陵采用游击的方式,向北抵抗郭子仪,又利用轻骑,向东袭击李光弼的粮道,使得两路大军进展缓慢。”
周钧:“江南战事虽然迟滞,但史思明部被李光弼击败,已经逃向了江南东道,而来瑱麾下的军队,在江城之战中死伤惨重,除了四处游击,已经没有什么可战之力。你想要去江南的理由,怕不是这些。”
孔攸看向周钧,叹了一口气:“终究还是瞒不过陛下……臣这次去江南,战事只是次要,最关键的事情,是为陛下铺平日后的道路。”
周钧奇道:“此话怎讲?”
孔攸:“倘若一日,伪唐覆灭,江南的李唐宗室,还有那些曾经追随过李唐、千千万万的门阀显贵,陛下打算如何处置?”
周钧闻言,皱紧眉头。
孔攸:“陛下本就是李唐皇室的继子,对于那些江南的余孽,倘若杀之,麾下昔日忠于唐室的将士和臣子,必定会反对,说不定还会生起叛乱;但是,倘若不杀,这群人他日混入朝堂和市井,终究还会伺机谋乱,必定是陛下的心腹大患。”
周钧沉默了良久,开口问道:“你究竟想做什么?”
孔攸:“就像臣刚刚所说,为陛下铺平日后的道路。”
周钧:“你所指的铺平道路,指的是杀伐?”
孔攸轻轻摇头:“陛下已经放过了洛阳城中诸如陈希烈等一众叛臣,倘若对江南伪朝大举屠刀,必定会引起旧臣恐慌,此举不妥。”
周钧:“那你是打算劝降?”
孔攸:“江南朝堂,上至伪帝,下至士族,对陛下都恨之入骨,贸然劝降,无外乎自寻烦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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